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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少年 (1/5)

      汗水和煤灰在皮肤上黏腻地交融,仿佛一层凝固的、剥不掉的硬壳。

    矿镐沉重地砸向煤壁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震波沿着木柄窜上来,麻簌簌地直透虎口。一下,又一下。黑暗中,只有这单调的撞击声,和自己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在回荡。空气污浊得几乎能拧出黑水,浓重的煤粉、岩尘、渗进岩壁里经年累月的汗臭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,沉甸甸地压在胸腔。在这里待久了,连肺叶都像塞满了湿漉漉的煤渣,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费力。

    林砚赤着上身,古铜色的脊背肌肉虬结,随着挥镐的动作有力地绷紧、舒张,汗珠顺着肌理的沟壑滚落,划过上面一道道陈年旧伤留下的浅白痕迹。下身那条粗麻裤子,早被汗水和煤泥反复浸透,板结得硬邦邦,颜色深一块浅一块。在这种地方,衣物磨损极快,没人会在意穿着。

    “咚!”

    又一块巨大的原煤应声剥落,滚到他脚边。他看也不看,抬脚将其踢到旁边已堆积如小山的煤堆里,动作干脆,力量十足,煤块相撞发出结实的闷响。

    “娘的,林砚,你小子今天嗑药了?这都第几筐了?”旁边一个扶着岩壁、几乎直不起腰的汉子喘着粗气,看着林砚脚边那明显超出旁人一大截的收获,语气里混杂着难以掩饰的羡慕和酸意,狠狠啐了一口。

    林砚头也没回,手腕一翻,矿镐再次扬起,沙哑的声音带着常年吸入粉尘的粗糙:“还早。”

    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矿工靠着煤壁坐下,小心地抿了一口水囊里浑浊的饮水,叹道:“老张,你跟这小怪物较什么劲?忘了上回矿道塌了一角,你半拉身子被埋住,咱们几个刨得手都软了,是谁硬生生把压你腿上的那根横梁抬开一道缝的?”

    被叫做老张的汉子缩了缩脖子,似乎又听到了那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看到了少年当时绷紧如岩石般的背脊,顿时不吭声了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讨生活,力气大、耐力足,就是最大的资本。林砚这小子,平时闷声不响,可那身骇人的气力,以及能在这种憋闷环境下连续干上几个时辰不大喘气的耐力,是整个矿区都公认的邪门。

    林砚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,只是机械地挥动着矿镐。

    镐头起落,带走一片片漆黑的煤炭,也带走了一寸寸流逝的光阴。这不是为了修炼,也不是为了锤炼什么超凡的体魄,仅仅是为了活着,为了在这艰难世道里,能稍微喘一口更顺当的气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大多数人挣扎在温饱边缘的世道。西南庇护所治下的这处17号矿区,表面维持着秩序,内里却脆弱不堪。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,一次矿坑深处的意外透水,或是为争夺一口水井、一片能挖到野菜的坡地而爆发的械斗,都可能让这勉强糊口的日子瞬间崩毁。在这里,生命贱如煤矸,今天还在身旁挥汗如雨的同伴,明天或许就因为一场塌方、一次瓦斯泄漏,或者仅仅是力竭后的一场风寒,就成了乱葬岗里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
    林砚比许多同龄人更早地认清了这个现实。那枚用磨旧的皮绳挂在颈间、牌面只刻着一个“林”字的铁牌,以及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所谓“家”的概念,都不能果腹。能依靠的,唯有这身力气,以及用汗水换来的、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资源。

    他拼命干活,不仅仅是为了换取当天的口粮。他是在尽可能多地储备一切能够长久存放的东西:用汗水换来的、硬如石块的粗饼,要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;那点少得可怜、掺杂着杂质的粗盐,更要用破布层层包裹,妥善收藏;即便是品质不佳的饮水,他也想方设法要多存上几皮囊。偶尔有路过的矿友,瞥见他每日总能比旁人多领一两块粗饼,眼神里难免冒出酸溜溜的光,嘴里嘟囔些不咸不淡的话。

    林砚从不辩解。

    他只是在沉默的挥镐间,会想起“爷爷”临终前深陷的眼窝与干裂的嘴唇,会想起贫民窟那些在寒夜中悄然僵毙、天明后被巡卫队像清理垃圾一样拖走的尸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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