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 (2/6)
;乐谱是手写的,五线谱上标着密密麻麻的批注,最上面那首是《玉兰花慢》,作曲者署名“沈振邦”。我试着哼了两句,调子哀婉,像深秋的风穿过竹林。忽然发现乐谱背面有行小字:“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十七日,为阿禾作”。阿禾是我的母亲,那年她才十六岁,正在圣玛利亚女中读书。
三
暮色漫进房间时,我才发现墙角堆着只樟木箱。箱子上了锁,锁孔里塞着团旧棉线。解开棉线的瞬间,闻到股淡淡的樟脑香,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——那是外祖母最爱的味道,她总爱在发髻上插朵白茉莉。
箱子里铺着件月白色的旗袍,苏绣的玉兰花沿着衣襟蔓延,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。旗袍领口别着枚银质的海棠花胸针,花蕊处镶着点碎钻,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。我想起母亲说过,外祖母走的那天,身上就穿着这件旗袍,手里紧紧攥着这枚胸针。
旗袍下面压着本日记,牛皮纸封面已经磨损,边角卷成了波浪。翻开第一页,是外祖母清秀的字迹:“光绪三十四年三月初五,振邦赠我《饮水词》,云‘人生若只如初见’,不知此身漂泊,再见是何年。”
日记里夹着张火车票,从南京到上海,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二日——那是淞沪会战爆发的前一天。票根背面有外祖父的字:“婉君,沪上虽乱,有我在,勿念。”墨迹被水打湿过,晕成了片模糊的云。
读到民国二十五年的冬天,外祖母写道:“振邦今日弹新制的《寒梅引》,琴音凄绝,竟至落泪。他说近来总梦到金陵的梅花,不知来年能否回去赏梅。”我忽然想起外祖父书房里那架古琴,琴身上刻着“梅影”二字,琴尾有处细微的裂痕,母亲说那是外祖父在南京陷落那天砸的。
四
雨又大了起来,风卷着雨丝拍打窗户,像谁在外面哭。我把日记抱在怀里,忽然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,沉重而迟疑,像踩在棉花上。房东太太的猫竖起了尾巴,弓着背发出低低的呜咽。
门被轻轻推开,探进来个花白的脑袋,是住在二楼的周先生。他是个钟表匠,右眼在年轻时被流弹打瞎了,总戴着副单镜片的眼镜。“沈小姐,”他声音沙哑,像被砂纸磨过,“刚才看到你房间亮着灯,想来问问,你外祖父的那只座钟,还要不要修?”
外祖父确实有只德国座钟,黄铜底座,玻璃罩上刻着蔷薇花,去年秋天停了摆。我点点头,周先生便转身下楼,不一会儿抱着座钟上来了,钟摆上还缠着点蛛丝。他把座钟放在桌上,从工具箱里拿出镊子,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蝴蝶翅膀。
“你外祖父是个好人,”周先生忽然开口,左眼望着窗外的雨,“民国二十五年冬天,我女儿生天花,是他请的医生。那时候兵荒马乱的,医生都不敢出门。”他顿了顿,镊子停在半空中,“他总说,等仗打完了,要回南京种海棠。”
座钟敲响七下时,周先生修好了它。钟摆左右摇晃,发出规律的滴答声,像谁在数着日子。“这钟芯里藏着东西,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从钟摆后面取出个小纸卷,“你外祖父上个月让我修钟时,偷偷放进去的,说要是他不在了,就交给你。”
纸卷是用桑皮纸做的,里面裹着半张照片。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,眉眼间像极了外祖父,却多了份英气。背后写着“吾儿明远,民国二十六年七月,于北平”。明远是我的舅舅,母亲说他考了黄埔军校,毕业后就去了前线,再也没回过家。
五
夜深时,雨终于停了。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,像谁遗落的丝带。我把照片摆在外祖母的日记旁边,忽然发现舅舅的军装领口别着枚徽章,和外祖父怀表内侧的玉兰花一模一样。
座钟敲了十一下,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,带着种古老的忧伤。我想起外祖父临终前的样子,他躺在病床上,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,却死死抓着我的手,说:“阿禾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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