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厂长的酒 (1/3)
周维民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,一步一步挪回自己那间同样位于老旧厂区家属楼、同样透着寒酸气的家。楼道里堆放着邻居舍不得扔的破烂家什,墙皮剥落,露出里面灰暗的砖块。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掏出钥匙,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,打开门。
一股独居老人家里特有的、混合着陈旧家具、剩饭菜和淡淡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屋子里光线昏暗,窗帘半拉着,家具还是七八十年代的样式,漆面斑驳。墙上挂着的几张泛黄的合影——有他与厂领导班子的,更多的是与工人们在车间、在表彰大会上的集体照——记录着曾经的火红年代。最显眼的位置,挂着一个镶在玻璃框里的“北春市第一机械厂 优秀企业家”奖状,烫金的大字在昏暗中依旧有些刺眼。
他没有开灯,径直走到靠墙的那个掉漆的五斗柜前,弯腰从最底下抽屉的角落里,摸出一个还剩半瓶的、没有标签的塑料壶。里面是附近小作坊勾兑的散装白酒,烈性、廉价、呛喉,是他如今唯一能负担得起、也唯一能暂时麻痹神经的东西。
他拿着酒壶和一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旧搪瓷缸,走到窗边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前,重重地坐了下去。藤椅发出一阵痛苦的**。
窗外,是和他家一样破败的筒子楼,以及更远处那片已然沉寂、如同巨大坟场般的厂区。曾经,那里机器轰鸣,灯火通明,上下班时人流如织,充满着希望与力量。而如今,只有几根不再冒烟的烟囱,像巨大的墓碑,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。
他拧开塑料壶,劣质酒精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。他往搪瓷缸里倒了小半缸,那透明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晃动着。他没有立刻喝,只是怔怔地看着缸子里自己的倒影——一张布满沟壑、写满了疲惫与无奈的老脸。
脑海里,不受控制地翻涌着白天的画面:张建设那双布满血丝、充满绝望与疯狂的眼睛;龙哥那伙人嚣张跋扈、视法律如无物的嘴脸;李桂兰躺在病床上苍白失语、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影;还有那份他亲眼看着张建设签下的、如同卖身契般的“新协议”……
“八千块……半年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干涩。这个数字,像一座山,不仅压在张建设身上,也压在他的良心上。
他端起搪瓷缸,猛地灌了一大口。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铁水,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,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,咳得他老泪纵横。
可他感觉不到暖意,只有彻骨的寒。
是他。当年就是他,这个所谓的“优秀企业家”,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,根据上面的指令和冰冷的数字,咬着牙,颤抖着手,最终在那份决定数千人命运的下岗名单上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——“周维民”。
他记得那些老工友被通知下岗时的眼神,从错愕、难以置信,到愤怒、哀求,最后变成一片死寂的绝望。有人当场晕倒,有人跪地哭嚎,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“刽子手”、“资本的走狗”!
他曾试图解释,试图争取,但在时代的洪流面前,他一个小小的厂长,又能改变什么?他保不住厂子,保不住那些轰鸣的机器,更保不住那些依赖工厂生存了一辈子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庭。
“优秀企业家?”他抬头看着墙上那张奖状,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、极度苦涩的笑。那奖状此刻像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讽刺,钉在他的耻辱柱上。
张建设是他一手从技校招进来的,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技术骨干,是当年的劳模!多好的工人啊!踏实、肯干、一门心思扑在技术上。可现在呢?被高利贷逼得差点磨刀杀人,家破人亡,妻离子散!
而他周维民,这个曾经的“伯乐”,这个本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“家长”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,无能为力。甚至连出面去求情,都要承受对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。
“呵呵……呵呵呵……”他发出一阵低沉而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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