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萨满的预言 (1/2)
窗外的雪,终于在午后时分停了。灰白的天光透过玻璃,将房间照得一片澄明,与昨天讲述矿谣时的幽暗氛围截然不同。今天是周末,磊磊没有去幼儿园。
磊磊喝光了杯子里的热牛奶,嘴边挂着一圈可爱的“白胡子”,他仰头问我:“太爷爷,你认识的那个萨满爷爷那么厉害,他后来呢?他一直都在村子里吗?”
“没有一直都在。”我缓缓摇头,目光投向窗外被积雪覆盖的、线条硬朗的城市天际线,“他就像这冬天的老松树,看着结实,可该倒的时候,也就倒了。不过在那之前,他说过一些话,一些当时没人懂,后来都应验了的话。”
矿难那件事之后,我往额尔敦爷爷那个山坡上的木刻楞(木屋)跑得更勤了。一方面是娘让我多送点东西,感念他的救命之恩;另一方面,是我自己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,像草芽一样,顶着冻土往外钻。
他那屋子总是很暗,带着一股陈年木头、草药和香火的混合气味,闻久了,让人心里莫名安静。他话不多,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整理那些风干的草药,或者擦拭他那几件法器——皮鼓、腰铃、还有一串不知什么野兽的牙齿。
有一次,我壮着胆子问他:“额尔敦爷爷,您真能和山神说话吗?”
他停下擦拭皮鼓的手,抬起那双清亮得不像老人的眼睛看着我,笑了笑,笑容里有种看透世事的沧桑:“山子,山神不说话,至少不像人这样说话。”
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又指了指窗外绵延的群山:“他用风告诉你天要变,用雪盖住受伤的林子让它休养,用野兽的踪迹指引猎人,也用灾难惩罚贪婪的人。我们萨满,不是命令神灵的人,是倾听这片土地声音的人,是天地和人之间的……传话人。”
那时我似懂非懂。直到有一次,大概是我八九岁那年,一个夏天的傍晚。我给他送新挖的野菜去,他正坐在木墩上,望着东南方向出神。那个方向,越过层层山峦,是“新京”(长春),是“满洲国”的“首都”,是日本人权力最盛的地方。
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,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重。
“山子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得像远处的闷雷,“你记住爷爷今天的话。快了……东南边的那面太阳旗,就要落了。”
我愣了一下,心里有些欢喜:“真的?日本人要走了?”
“旗子落,是好事,也是坏事。”他转过头,目光如电般钉在我脸上,“这旗子不是自己掉下来的,是被人用刀枪、用血硬生生砍下来的!你想想,砍旗子的时候,能安稳吗?”
我被他眼中的厉色吓住了,不敢说话。
他叹了口气,那口气又长又缓,仿佛带着整个时代的重量:“这旗落下去的时候,动静小不了。血光冲天,尸横遍野……咱们这片黑土地,刚熬走了狼,恐怕还得再来一阵虎豹,还得再喝一遭苦水啊。”
当时我完全不懂这话里的深意,只觉得害怕。直到后来,一九四五年,日本兵真的慌慌张张地跑了,太阳旗被扯下来,人们欢呼雀跃,放鞭炮庆祝。
可额尔敦爷爷的预言,一字一句地开始应验。
“狼”走了,“虎豹”来了。苏联军队的坦克“轰隆隆”地开了进来,军纪涣散,抢劫、骚扰的事情时有发生。紧接着,各地的“胡子”(土匪)也趁乱而起,砸窑(抢劫富户)、绑票,无恶不作,比日本人统治时更乱了。村子组织人守夜,家家户户提心吊胆,不知道明天会怎样。
我那时才真正明白,额尔敦爷爷看到的,不是简单的政权更替。他那双倾听土地的眼睛,早已看到了胜利背后的代价,看到了权力真空时的混乱,看到了小民百姓在时代巨轮下,如同草芥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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