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璃易碎 (4/4)
在窗户上,噼啪作响。颜旭没有直接回宿舍,骑着车冲进雨幕,来到了中关村附近一家他们常去的小馆子。馆子门脸不大,灯光昏黄,空气中弥漫着炒肝、卤煮和廉价烟草的味道。塑料桌布上油渍斑斑,墙壁被熏得发黄。
林浩天已经在了,正就着一盘花生米喝啤酒。看见颜旭像只落汤鸡似的进来,他赶紧招手,递过一条干毛巾:“怎么淋成这样?快擦擦。”
颜旭脱下湿透的工装外套,露出里面略显单薄的毛衣。他把那架用油布仔细包好的算盘小心放在干燥的凳子上,这才接过毛巾,胡乱擦着头发和脸。
“怎么样了?你那报告?”林浩天给他倒了一杯二锅头,推过去。
颜旭仰头灌了一口,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,驱散了些许寒意。他苦笑一下,把单位里发生的事情,领导的话,同事的态度,原原本本说了一遍。
林浩天听着,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等颜旭说完,他才哼了一声:“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。老颜,你啊,就是太轴!跟他们讲技术自主?讲骨头硬软?他们听不懂,也不想听!他们眼里只有现成的政绩,安稳的乌纱帽!”
他凑近一些,压低声音,眼睛里闪着和颜旭不同的、更为锐利务实的光:“但是,老颜,你想过没有?他们不要,市场要!你看看这中关村,每天有多少公司冒出来?倒买倒卖组装机,拉根线搞传真服务,都能赚得盆满钵满!我们手里有技术,为什么不能自己干?”
“自己干?”颜旭抬起眼,雨水顺着发梢滴落,眼神有些迷茫,“怎么干?钱从哪来?场地呢?客户呢?”
“钱,可以想办法凑!场地,先租个小门脸!客户,一家一家去磕!”林浩天越说越兴奋,拿起桌上装醋的小玻璃瓶和盐罐摆在中间,“你看,这是通天集团那样的巨头,”他指着醋瓶,“高高在上。这边,”他指着盐罐,“是无数嗷嗷待哺的中小企业、单位,他们用不起通天的天价设备和服务,但他们也有通信需求!这就是我们的机会!”
他抓过颜旭放在凳子上的算盘,不由分说塞到颜旭手里:“来,老颜,别光闷着。咱们现在就算算!注册公司要多少钱?租个二十平米的门脸多少钱?代理一批最基础的进口分线器、用户小交换机,本金要多少?每个月房租水电、我们俩的基本开销要多少?第一批货如果能顺利出手,毛利有多少?多久能回本?”
颜旭的手指触碰到熟悉的算珠,在林浩天连珠炮似的追问下,他下意识地拨动起来。昏黄的灯光下,油渍的桌面上,那架紫檀木算盘发出“咔嗒、咔嗒”的声响。数字在他脑中飞快地运转,与算珠的碰撞声交织。
代理设备的成本、可能的售价、税费、必要的应酬开销……一项项,在他的指尖下变得清晰。他算得极其认真,眉头紧锁,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科学实验。林浩天则在一旁,不断地补充着各种现实可能遇到的成本和变量,语气热切。
“……如果,如果我们第一个月能拿下三个像纺织厂招待所那样的小项目,”颜旭停下手指,抬头看向林浩天,眼中因为酒精和计算的专注而布满血丝,却亮得惊人,“刨去所有开销,我们……我们或许能剩下两百块。”
“两百块!”林浩天一拍桌子,震得花生米跳了起来,“够了!老颜!这就够了!这说明这事儿能干!至少饿不死!有了这第一步,后面就有第二步!总比在部里受那窝囊气强!”
颜旭看着算盘上定格的结果,又看看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夜,心中那堵冰冷的墙壁,似乎被这小小的、充满烟火气的计算,撬开了一道缝隙。缝隙里,透进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。那光是冒险的,是未知的,甚至可能是危险的,但那是属于自己的光。他紧紧攥住了算盘,仿佛攥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,或者说,一把即将劈开荆棘的、最初的钝刃。裂痕,已在他固守的世界里,无可挽回地出现了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