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窗内外 (2/3)
声音,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妻子绝望奔跑的身影,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,以及王婶那冰冷的讥笑。
他悄悄低下头,把脸埋进臂弯里,肩膀微微耸动。车厢里噪音巨大,掩盖了他压抑的、几乎听不见的哽咽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滚烫的、屈辱的、混杂着无尽担忧和离愁的泪水,正无声地汹涌而出,浸湿了他粗糙的衣袖。
火车呼啸着,载着一车厢的梦想、无奈、汗水和眼泪,义无反顾地驶向那个传说中充满机遇与风险的南方。车窗内外,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,也是同一个时代背景下,无数卑微生命被迫迁徙、挣扎求存的、冰冷而真实的缩影。
经过几十个小时车轮与铁轨近乎麻木的反复撞击,当火车最终嘶哑着喷出最后一口疲惫的蒸汽,瘫倒在东莞某个灰扑扑的站台时,张建设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重组过,每一处关节都发出酸涩的**。他背着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、鼓鼓囊囊的北方行囊,被人流裹挟着,踉跄地踏上了南方的土地。
一股黏稠、湿热的,混杂着陌生植物腥气、工业废气、汽车尾气和大量人口聚集所特有的浑浊气息的热浪,瞬间包裹了他,让他几乎窒息。这与北国那种干冷、凛冽,带着煤烟和黑土味道的空气截然不同,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维度。
举目四望,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。这里没有北春市那种天高地阔的苍凉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、疯狂的挤压感。视线所及,密密麻麻、高低错落的厂房像一片望不到边的、灰白色的水泥森林,无数扇窗户在亚热带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呆滞而刺眼的光。纵横交错的电线像一张巨大的、丑陋的蛛网,笼罩在头顶。街道上,各种型号的货车、摩托车、自行车汇成一股喧嚣而急躁的洪流,喇叭声、引擎轰鸣声、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,与他记忆中厂区下班时那种疲惫却有序的安静形成了残酷的对比。
这里无疑是“热闹”的,甚至是“繁荣”的,但这种热闹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属性,这种繁荣与他这样的个体,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、坚硬的玻璃。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金钱和机会的味道,但那味道如此遥远,如同海市蜃楼。
招工广告上那句“环境优美”像一个苍白的笑话。他所处的这个工业区,道路两旁堆着垃圾和建筑材料,污水顺着破损的路缘石肆意横流,散发出阵阵酸腐气味。巨大的广告牌上画着摩登女郎和琳琅满目的商品,色彩艳俗,与底下蓬头垢面、行色匆匆的工人们形成了荒诞的对照。
“发什么呆!乡巴佬!挡路了!”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、皮肤黝黑的男人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粗暴地推了他一把,眼神里充满了对外来者的鄙夷和不耐烦。
张建设踉跄一下,慌忙让开,心脏怦怦直跳。他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带,那里面装着妻子缝制的棉被和染红的鸡蛋,此刻却沉重得像一块巨大的、昭示着他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烙印。
他按照地址,辗转找到那家“电子厂”。高耸的、毫无个性的厂门,穿着统一制服的、表情冷漠的保安,墙上密密麻麻的规章制度……这一切,都散发着一种井然有序却毫无人情味的冰冷气息。与他记忆中那个虽然破败、却充满了熟人社会和人情味的北春机械厂,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。
北春的厂区是“死”的,是寂静的,是一种英雄迟暮、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;而这里,是“活”的,却是以一种疯狂的、吞噬个体的、异化的方式在“活”着。机器的轰鸣声从每一扇窗户里钻出来,汇聚成一股永不停歇的、压迫耳膜的声浪,那不是生产的凯歌,而是资本无情咀嚼劳动力的饕餮之声。
他站在厂门外,看着那些穿着同样工装、像灰色潮水一样涌进涌出的年轻面孔,他们大多神情麻木,眼神空洞,动作迅速而机械。他忽然意识到,招工广告上那个鲜红的“六百元”和“包吃住”,指向的并非天堂,而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、需要付出难以想象代价的、另一种形态的“地狱”。
这里没有北方的寒风和冰雪,但这黏稠的热浪、这喧嚣的噪音、这冰冷的秩序和无处不在的鄙夷目光,构成了一种新型的、更加令人无所适从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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