借债 (4/4)
,只觉得那天空也像一块巨大的、冰冷的铁板,正朝着他缓缓压下来。
当铺所在的这条小街,藏在机械厂家属区后身,狭窄、潮湿,终年不见多少阳光。两侧是低矮破旧的门脸,卖些廉价的日用杂货、回收废品,空气中常年飘荡着一股霉味、尘土和某种说不清的、属于落魄之地的晦暗气息。唯有那间当铺,门脸稍显齐整,黑漆的木门虚掩着,上方挂着一块斑驳的木质招牌,用褪色的红漆写着两个大字:“典当”。那“当”字最后一笔,拖得又长又陡,像一个张开的、准备吞噬一切的口。
张建设在这条街的拐角处徘徊了许久。寒风卷着地上的纸屑和雪沫,打在他身上,他却感觉不到冷,手心反而沁出黏腻的冷汗。每一次靠近那扇黑漆门,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,那里空荡荡的,只有常年戴表留下的一圈比周围皮肤稍白的印记。
最终,他还是咬了咬牙,像赴刑场一般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。
门内光线骤然昏暗,与外面灰白的天色形成强烈对比。一股陈旧的木头、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柜台很高,是用厚重的、颜色深沉的木头打造,上面装着栅栏,只留下一个不大的窗口,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柜台后面,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、穿着深色棉袍的老者。他正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,用放大镜仔细查验着一件旧棉袄的成色,手指枯瘦,动作慢条斯理,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磨砺出的、冰冷的精准。
店里很安静,只有老者翻动衣物的窸窣声,和角落里一个同样来典当东西的中年女人低低的啜泣声。那哭声压抑而绝望,更衬得这地方阴森可怖。
张建设走到柜台前,高耸的台面几乎到他胸口,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窗口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。他感到一阵眩晕,喉咙发干。
老者抬起眼皮,从老花镜的上方瞥了他一眼,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镊子,在他那身破旧的工装和空荡荡的手腕上扫过,没有任何情绪波动。
“当什么?”声音干瘪,没有任何起伏。
张建设的心脏猛地一缩。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才将一直紧紧攥在右手心里的东西,通过那个小窗口,递了进去。
那是一块手表。上海牌,全钢防震,白色的表盘,金色的指针,黑色的皮质表带已经磨损严重,边缘开裂,露出里面暗黄色的内衬。表壳和表带上,布满了细密的划痕,那是岁月和劳作共同留下的印记。唯有表盘上的商标和“中国制造”的字样,依旧清晰。
这块表,是他当年参加全市青工技术大比武,夺得车工组第一名时,厂里特意颁发的奖品。他还记得那个热烈的表彰大会,记得台下雷鸣般的掌声,记得老厂长亲手将表戴在他手腕上时,那沉甸甸的份量和滚烫的嘱托:“建设,好好干,为咱们工人阶级争光!” 这不仅仅是一块表,是他青春、汗水、荣誉的见证,是他作为一个优秀技术工人的身份象征。
老者的手指,那双枯瘦、布满老年斑的手,接过了表。他甚至没有多看张建设一眼,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块旧表上。他拿起放大镜,凑到台灯下,像解剖一只昆虫般,仔细地检查着。他用指甲轻轻划过表壳的划痕,拧了拧早已不再走动的表冠,又对着灯光看了看早已模糊黯淡的表盘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