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上的四十八小时 (1/2)
张建设用几乎是被克扣和施舍般结算来的微薄工钱,买到了一张最快出发的、通往北方的绿皮火车硬座票。不是卧铺,甚至不是靠窗的座位,而是挤在三人座最外面、紧挨着冰冷车厢连接处和污秽不堪的厕所的那个位置。
车厢里,活像一个人肉罐头。汗味、脚臭味、劣质泡面和熟食混合的油腻气味、婴儿的奶腥味、还有厕所门开关间溢出的刺鼻氨气味,层层叠叠地交织、发酵,在温暖(或者说闷热)的车厢里酝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、粘稠的空气。每呼吸一口,都感觉吸入的不是氧气,而是无数微小的、污浊的颗粒。座位上、过道里,甚至座位底下,都塞满了人,各种方言的喧哗、小孩的哭闹、收音机里嘶哑的歌声,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噪音海洋。
张建设蜷缩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,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,仿佛里面装着的是他全部的家当和希望。他不敢合眼,一闭上眼,就是李桂兰那半句带着哭腔的“家里出事了,快……”,后面跟着的,是无数种可怕的想象:是小梅病了?是桂兰病情加重咳血了?还是……他不敢想下去,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一阵阵发慌。窗外飞驰而过的、逐渐从南方的葱郁变为北方萧瑟的风景,在他眼中只是模糊的、毫无意义的色块。
坐在他旁边的,是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,孩子不停地哭闹,女人不耐烦地呵斥着,嘴里嘟囔着“讨债鬼”。对面,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、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,正唾沫横飞地跟邻座吹嘘着自己这趟南下做了笔多大的生意,眼神里满是精明和算计。他看到张建设一身灰土、满脸憔悴的样子,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,带着一丝优越感,把放在小桌板上的烧鸡和白酒往自己这边挪了挪。
“喂,老师傅,挤一挤,让我放个脚。”一个提着巨大蛇皮袋的壮汉,粗鲁地用袋子撞了撞张建设的腿,然后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到了他脚边本就狭小的空间里。
张建设默默地、几乎是顺从地把脚又往里缩了缩,没有吭声。在这里,没人关心你的过去,没人在意你的焦虑,每个人都象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着的泥沙,在拥挤和浑浊中挣扎着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。
夜晚降临,车厢里的灯昏暗下来。各种声音渐渐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、磨牙声和梦呓。寒冷从车厢连接处的缝隙里钻进来,像冰冷的蛇,缠绕着每个人的身体。张建设又冷又饿,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。他拿出临走前工棚里一个老工友塞给他的、已经冷硬得像石头的馒头,就着军用水壶里冰凉的白水,一口一口,艰难地吞咽着。那冰冷的馒头渣划过喉咙,象是沙砾。
他听着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、单调而重复的“哐当、哐当”声,那声音仿佛在不停地追问:“出了什么事?出了什么事?”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,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。他望着车窗外漆黑一片的、偶尔闪过几点零星灯火的旷野,感觉自己正被这钢铁巨兽拖拽着,奔向一个未知的、却注定充满风暴和灾难的终点。
他想起离家前,桂兰虽然身体不好,但眼神里还有光,小梅聪明懂事,成绩优异。想起自己离开时,拍着胸脯保证,一定在南方挣到钱,让她们过上好日子……可现在?他不仅没能带回希望,反而连她们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障。一种深沉的、如同这夜色般浓重的愧疚和无力感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四十八个小时,他就这样在极度的焦虑、身体的疲惫、恶劣的环境和周围人群的冷漠势利中,硬生生地熬了过来。当广播里终于传来“北春站快要到了”的通知时,他几乎是弹跳着站了起来,不顾浑身酸痛和麻木的双腿,挤过横七竖八睡在过道里的人群,像一头终于嗅到巢穴气息却恐惧于其中变故的野兽,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逐渐清晰、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轮廓。
火车嘶鸣着,带着一身的风尘与疲惫,缓缓驶入北春站。张建设几乎是第一个冲出车厢的人,冰冷的、熟悉的北方空气瞬间涌入肺叶,却带着一股陌生的、呛人的煤烟与灰尘混合的味道。站台依旧嘈杂,人流汹涌,但那些面孔似乎都蒙着一层灰败的焦虑,少了记忆中那份国营大厂鼎盛时期工人特有的、带着点优越感的从容。
他背着那个磨破了边的帆布包,脚步匆匆地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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