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声的哭泣 (2/2)
条女儿小梅学校发的、薄得像纸的旧棉被。寒气却像无孔的针,从窗户的裂缝、从门板的缝隙钻进来,直刺进她的骨缝里。
她拼命压抑着喉咙里那股熟悉的、令人窒息的痒意。肺叶像两片破败的、沾满了灰尘的风箱,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“嗬嗬”的杂音。咳嗽如同困在胸腔里的猛兽,一次次试图冲破她的压制。她不能咳,不敢咳。小梅就睡在仅用一道布帘隔开的角落,明天孩子还要早起上学。
可是,那股痒意越来越凶猛,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着她的气管。她猛地翻身,将脸深深埋进枕头,整个身体蜷缩成虾米状,剧烈地痉挛起来。被子被她死死咬在嘴里,呜咽声和咳嗽声闷在胸腔里,发出一种类似野兽濒死的、沉闷而痛苦的“咕噜”声。额头上沁出冰冷的虚汗,和因痛苦而溢出的泪水混在一起,浸湿了破旧的枕巾。
就在这几乎要窒息的挣扎中,她的脸颊触碰到枕头下一个硬硬的小东西。她愣了一下,艰难地止住残余的咳嗽,颤抖着手摸索进去——是一支冰凉的、小小的玻璃瓶。
借着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透进来的、清冷黯淡的月光,她辨认出那是什么——一支人参蜂王浆。旁边,还有一张折叠的小纸条。
她的心猛地一缩,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。她哆嗦着展开纸条,女儿那工整却稚嫩的字迹,像烧红的烙铁,烫伤了她的眼睛:
“妈妈,你吃了病就好了。等我长大,赚很多很多钱给你和爸爸花。”
一瞬间,李桂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她不是感动,而是无边的恐惧和愤怒!这玩意儿要多少钱?小梅哪来的钱?她是不是没吃早饭?是不是去捡废铁了?还是……还是像隔壁王婶嚼舌根说的,有些半大孩子会去工地上偷铜线卖?
各种可怕的猜测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。她想起白天去厂里留守处想预支点医药费,那个以前见了她总是客客气气喊“李师傅”的年轻办事员,如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,用圆珠笔敲着桌面,不耐烦地说:“厂子都这样了,哪还有钱?李师傅,你也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,大家都在熬着等死呢!”那语气里的冷漠和敷衍,比外面的寒风还刺骨。
又想起前天去娘家想借点钱买药,嫂子那指桑骂槐的尖刻嗓音仿佛还在耳边:“哎呦,现在谁家不难啊?我们这点死工资,还得养孩子,可经不起折腾。桂兰不是当年厂里的技术能手吗?那劳模奖金呢?咋不拿出来应应急?”字字句句,像淬了毒的针,扎得她体无完肤。
人情比纸薄,现实翻脸无情。她李桂兰半辈子要强,如今却连累得十岁的女儿要用不知道从哪里省出来、甚至可能是……“弄”来的钱,给她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!
“啪嗒”,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冰冷的玻璃瓶上。紧接着,第二滴,第三滴……如同断了线的珠子。她再也忍不住,一把抓过被子,整个头埋进去,压抑了许久的咳嗽和呜咽终于决堤。那不是悲伤的哭泣,而是屈辱、是愤懑、是对自身无能最深切的痛恨,是对这***生活最无声的控诉!被角被她死死咬住,发出“咯吱”的摩擦声,瘦削的肩膀在冰冷的月光下剧烈地颤抖着,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。
那支小小的人参蜂王浆,此刻在她手里,不是救命的良药,而是压垮她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女儿的孝心,成了照见现实残酷最明亮、也最残忍的一面镜子。在这绝望的深夜里,她的哭泣无声,却比任何嚎啕都更加撕心裂肺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