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岗通知书 (2/4)
nbsp; 张建设费劲地挤进人群,几乎是被后边的人推搡着往前挪。他尽量缩着身子,避免碰到旁人,可还是不可避免地与无数个同样紧绷的身体摩擦、碰撞。没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喘息声,偶尔一两声压抑的咳嗽,以及鞋底摩擦水泥地面的沙沙声。每一张脸都象是被同一只无形的手捏造出来的,布满焦虑的沟壑,眼神里混杂着最后一丝侥幸和巨大的恐惧。他们盯着那扇紧闭的、漆皮剥落的深棕色木门,仿佛那后面不是会议室,而是决定他们生死的审判庭。
“挤什么挤!赶着投胎啊!”一个暴躁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,是锻工车间的王大炮,以前总吹嘘自己拳头硬。此刻他额上青筋暴起,眼神凶狠地瞪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。
“哟,张师傅也来了?”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从旁边飘来,是宣传科以前的小干事赵斌,这人惯会看人下菜碟。他脸上堆着一种刻意讨好的、却又带着几分看好戏意味的笑容,“您这身份,怎么也跟我们挤在这儿?要我说,就算全厂都下了,也轮不到您这十年的老劳模啊!”话虽这么说,他眼神里的闪烁却暴露了言不由衷。
张建设嘴唇动了动,没发出声音,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。那枚冰凉的劳模奖章,隔着衣服,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室内的闷热,变得有些烫人。
就在这时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人群像决堤的洪水般猛地向前一涌,又在那道无形的门槛前硬生生刹住。厂里的几位领导鱼贯而出,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王厂长。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中山装,领口扣得一丝不苟,但脸色却是灰败的,眼袋浮肿,眼神躲闪着,不敢与任何一道投来的目光接触。他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、仿佛重逾千钧的纸。
会议室里比外面更热,热气裹挟着更浓的烟味和体味,扑面而来,几乎让人窒息。王厂长被众人簇拥着,走到前面那张铺着破旧绿绒布的桌子后面。他没有立刻说话,而是端起桌上的搪瓷缸,喝了一大口水。握着缸子的手,微微有些颤抖。
“同志们……”他开口了,声音干涩沙哑,完全没有了过去做报告时的洪亮和底气。这三个字象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,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。
台下死一般的寂静,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止了。几百双眼睛,像几百支冰冷的箭,齐齐射向他。
王厂长清了清嗓子,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。他低下头,目光躲闪着,开始念手中的名单。名字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嘴里吐出来,伴随着简单的说明——“某某车间,某某某,下岗。” 每一个名字落下,人群中都会响起一声极力压抑的、短促的抽气,或是某个角落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,随即又被更深的沉默吞没。念到名字的人,脸色瞬间惨白,象是被抽走了魂魄;还没被念到的人,则更加紧张,拳头攥得发白,死死盯着厂长的嘴,仿佛那两片嘴唇是死神的镰刀。
张建设的心跳得像擂鼓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他听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,有的曾是他徒弟,有的曾和他一起在机床前挥汗如雨。他感到一阵阵眩晕,会议室那盏昏黄的白炽灯,在他眼里开始旋转、模糊。
突然,一个名字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“……机加车间,张建设……”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王厂长念到这个名字时,声音似乎也顿了一下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,朝张建设站立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,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,有愧疚,有无奈,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?随即又迅速垂下眼皮,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罪过。
张建设只觉得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象是有根弦猛地崩断了。周围所有的声音——哭泣、叹息、甚至他自己如雷的心跳——都瞬间远去。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,只有“张建设”那三个字,在空荡荡地回响。
他手中一直紧握着的、那个印着红字“先进生产者”的旧搪瓷茶杯,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。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在死寂的会议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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