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64 毕舍遮(下) (4/5)
p; 痛惜生命。他的胸膛中响彻哀哭。从前,在群山环绕的花园中,一切都如酣眠沉梦般谧静,而他的知觉在安宁中日益敏锐;当献祭的牛羊发出悲鸣,当鸟兔为飞鹰所扑食,那悲哀的情感映照在他心中,数月之后仍然鲜明……有那样一只雏雀在他掌心挣扎时,一切他所知的、可得的药物都无力挽回,因此他只得握着它,想驱散它凄惶无助的寒冷。那时,深居园中的人找来了,当他将内心的痛惜与之倾诉时,那只手落在光泽如露的丝弦上。于是生的痛楚霎时便消去了。酷热已化为温暖,寒冷消退为幽凉。因为乐者打开了通往净土之门,他所听见的悲哀哭泣终于止歇,永恒的安宁在怜爱中到来,如同婴儿安睡在母亲的怀中——对那一天、那一刹那的记忆,直至生命终末也不泯亡,每逢痛惜之时便萦绕心间。
他踉跄地行走在幽谷底部的狭道间。当风从群峦脚边吹过时,那些如瑛似玉的山石震颤而鸣,发出哀叹般的幽咽。山风之歌使得他魂销目断,五内如割,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愤怒与憎恨,而是思乡之情……他想要回去、回到生命中最安宁、最幸福的时代……但是究竟能回到哪儿去呢?他茫然地跪倒在地上,环顾这座荒凉宁静的空谷,他已无路可归,只是游荡谷中的一个幽魂……他自己又是谁呢?
山风的音调渐转高亢,自低沉的呜咽升为不安的尖啸。他聆听着,思索着,试图寻回一个隐藏在心底的重要讯息。他抬起头仰望啸声响起的源头,那片青云浩荡的天空。它在他眼中好似一张虚假的墨画,是别的什么东西伪装出来的布景。它不是虚空,而是一层屏障,一道悬河,一片藏在山后的茂树翠林……啊,他想起来了。尖啸的山风又化为群蜂高鸣,他的本相重归于自身的掌握中……但不止是蜂鸣,唤醒他的还有别的声音。在那倒悬于天的深林内,某种金属铃锤正在急促地敲打,像一个人正叽里呱啦、竹筒倒豆子似地提醒他某件事。
那铃声在整个沸腾翻滚的时空里并不十分响亮,但对他而言却有种特别的熟悉。他沉湎于故园幻梦的心忽而惊觉——原来已经到这种时候了。如今井水之高涨临近最后的期限,他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。尽管他在启动核心的按钮旁做了一个非常简易的定时击锤装置……他不能够肯定这种机械构造还能够百分百地起效。他的机械手表不就已经停了吗?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手动关闭。他必须要亲眼去看着,亲手把泄洪的阀门打开,然后再随着退落的潮水一同离去。这是他答应过的,即便之后将化为海中的浮沫,他也必须先返回起点将这件事做完。
他向着青云碧空般的深林张开双臂,闭上眼睛。于是世界的重心再次颠倒,风鸣玉歌的山谷升为蜂群呼啸的天空,而如碧青天却将下坠的他纳入其中,化为弥漫松香的树林。他睁开眼睛,看见残火仍在焦土边缘燃烧,于是转头去寻觅那只箱子。它还在原地,静静地躺在厚覆青苔的松根间。他立刻把手伸到紧贴胸膛的衬衫底下——这衣服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,面料完好无损,就跟他被李理干掉的时候一样,可真是相当便利——他把手伸到衣襟前想掏找东西,却又因察觉异样而蓦然回首,一拳砸在身前的对手脸上。他这只手不知何时也长满了溃烂的肉鳞,暗红发黑的血液里泛着奇异的绿光,自溃烂破损处汩汩涌出。
如果不是在这儿,在这样一个荒唐绝顶的地方,他肯定已经死透了,至少也是生不如死。而如今他无法再离开,因为他的双脚已深陷水中,与井底的环境融为一体。若他以这样的状态爬出深井,强行回到那阳光照耀的尘世中去,人们看到的将是一具恐怖到无以名状的腐烂行尸。
他的对手正倒在地上,形象并不比他好。起初它在他眼中完全是团乱麻,像一大束花花搭搭的丝缕扎成的稻草人,一边在他脚下飘拂,一边从身躯裂隙里发出北风般尖锐的呼啸。他继续凝视着这怪异的幻象,直至它渐渐地有了轮廓。他越是想要找到熟悉的部分,那些线条就越是聚合协调,一点点汇凝成他预期里的形色。当他终于能够辨认出那双如满月闪耀的眼睛时,周温行也在地上沉郁地望着他。
罗彬瀚吃力地喘息着,想吐出那口壅塞在他胸口的寒气,喉中发出的却是陌生的狺吼。他已经不记得该怎么说话了,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对方。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,他可以断定周温行仍有还手之力,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撂倒——恐怕连一半的本事都没有拿出来呢!这东西只不过是这会儿不知为何毫无兴致,宁可就这么被他踩在地上摆烂。没错,这东西完全就是在摆烂。在这最后的回合里,这东西竟然选择了放弃!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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